小女子眼瞳漆黑如墨,盯住人不放:“为什么?”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可以帮你做。”
贞观沉默着,小女子奔到他面前,双膝一曲跪倒下去,抵着他的脚尖磕了个头:“我没有亲人了,求求你收下我吧,我想拜你为师,我什么苦都可以吃……”
贞观倾身去扶她:“我也没有落脚的地方,你跟着我,就是四处漂泊,现天下兵荒马乱,你一个小姑娘……”
小女子紧紧拽住他的袖袍,哭得涕泗横流:“就算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活不成的,之前要不是你救我一命,我已经死了,求求你,带上我吧。”
贞观默了片刻,到底心软,经不住她苦苦哀求:“你叫什么名字?”
“向盈,我叫向盈。”
“你让我带上你,可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干什么吗?”
向盈愣了一下,泪眼婆娑的抬起头。
她当然知道,路边乞讨的阿婆曾远远指着贞观的背影议论过:“那个人,是个道士,道士逢乱世下山,来给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卒们收尸呢,我先前就看见他,都在郊外十里坡的死人堆里待了足有三旬了。”
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尸山血海随处可见,无数或战死或横死的人暴尸荒野,被鸟啄,被野兽啃噬。那种地方腐臭熏天,到处爬满蛇虫鼠蚁,无一人敢靠近。
但是某天,却突然来了个清隽文雅的年轻人,穿一身素白道袍,袍摆扫过战后一堆腐烂臭的血肉,踏着粘稠的腥土,走进十里坡的死人堆,日夜徘徊在一片尸山血海中,点上几炷香,奏一曲挽歌,再为无主怨灵写魂幡。
其实那个阿婆刚说完,向盈就去了十里坡的死人堆,看见那个白衣人在一片残肢断臂的尸骸中安静抚琴。
月华照在那人身上,他的四周,就仿佛变成一方净土……
后来他就不再孑然一身,身侧多了一个两个常伴左右的徒弟,与之行过天南海北,所到之处——尸踣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
听着夜风中犹似鬼哭悲泣之声,贞观立起一张又一张招魂幡,待招纳尽此地的怨煞,贞观垂下眼睑,低声道:“封幡。”
那时候的向盈还不明白:“师父,封幡干什么?”
贞观谨慎的卷起魂幡,贴一张朱砂符,轻声解答:“送灵。”
这些最后被封入招魂幡的,都是难以解脱的怨煞,戾气太重,它们可能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被度化,兴许十年,几十年,亦或者百年,几百年。
但百年之后,他就不在人世了,但是他收的徒弟或徒孙,还是能度它们往生。
向盈又问:“送去哪儿?”
贞观道:“浮池山。”
“那里是个亢阴之地,”大弟子接过贞观封好的魂幡,接话道,“师父好多年前找到的地方,正适合安顿这些无主亡灵。”
“师兄,浮池山在哪里?”
“离长安挺近,离这儿嘛,就得一千多里地。”
“要送去这么远吗?”
“嗯!”大弟子应声,顺口诌了句,“所以咱们这应该就叫,千里送灵。”
送往千里之外的浮池山。
沿途白骨敝野,浓重的血腥气日益凝聚成怨煞,飘于上空,阴翳久久不散。贞观于乱世中奔走数载,封幡送灵,驱散阴翳,安顿过数万名无主怨魂。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山河逐渐平定,这样的乱象也逐渐开始扭转。朝廷听闻民间有三名师徒,在乱世中替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和遭遇横祸的老百姓收尸,常常会打一些薄皮棺材,或帮助一些坍塌的民房修缮。
此举大善,传到朝廷耳中,便传召他们入宫行赏。
那年正值寒冬,天降大雪,贞观守在亢阴之地,竖起第两万七千八百八十一张魂幡,因为长年累月的操持,他被戾气伤了底子,身体越来越不御寒,一整年都透着病气,却仍旧坚持不懈的坐在石台上开经度灵。
因着病体不适,身染煞疾,贞观拒了隆恩,只让两名弟子入宫面圣。自己则长久的立在原地,遥望长安所在的方向,双目空茫。
“长安——”他低喃一句,自言自语,眼里尽是悲凉,他想起一些太令人难过的往事,成了他的执念和心结,“我师父,就折在那里。”
自此,他从未再踏入长安城半步。
后来,这两名弟子各取所长,一个担任太祝,负责祠祀;一个本为匠籍,入工部,督促营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o21-12-132o:17:18~2o21-12-1618: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ge、fan1ier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辉煌3o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寒风凛冽,刀割般划在脸上,正月的祭祀大典刚刚结束,宫人逐渐散了,祭坛之侧的燔柴炉内还烧着牲畜。
向盈步下台阶,命侍从准备马车,连夜赶往浮池山。
她的师兄在山上为师父建了座道舍,这里便成了贞观的常居之所。
屋内燃着烛火,一道身影投射在窗扉上,向盈立在门外,盯着这道孤影看了许久,一时竟不敢惊扰里面的人。
曾有同僚问起过:太祝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