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金螺寺的路线在祝缨的心里画了不知道多少次,她真正踏进这里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的。
快过年了,金螺寺里也难得多了一点供奉的人,比起城中有名的大寺如皇帝登基后就给太后修的报恩寺之类差得太多,比起金螺寺自己平日的冷清却是好了不少。
祝缨也往功德箱里放了一串钱,“哐啷”的脆响,小和尚念一声佛,大和尚就给记一笔账,另一边的老和尚在敲着木鱼。花姐在这寺里挂单,实际上就是租房,是个租客,此时却也出来帮忙了。寺是人家的,账当然不归她管,她就帮忙照顾一下供品、香烛之类。
祝缨放完了钱,花姐就上来递给她一炷香,祝缨也再付了几个钱,认真地拜一拜,把香插到了香炉里。花姐道:“记个名儿吧。”
祝缨低声道:“怎么,你们这儿还给佛祖报账么?”
花姐嗔道:“又淘气了。”
祝缨虽是打趣,还是去跟大和尚记了一笔,记的是于妙妙的名字。花姐听了,不由神伤。祝缨道:“我上回好像来过这里?”
花姐道:“您说是走错了门,还问怎么不是尼庵?是不是改了东家呢。”
祝缨噗哧一笑:“罪过罪过。”又扔了几个钱进功德箱,看在钱的面子上,和尚们稍忍了他一下。他还不算是和尚们见过的最无礼的,不过,他肯捐功德钱,也就算是有心向佛了。
祝缨左右看看,说:“你们今天,好像比上回我来的时候热闹些,多进来了唔……十……一、二、三……十三个人?三伙?”
花姐非常高兴,道:“您怎么知道的?”
祝缨笑笑,又说:“和尚,你很会说话呀。”
“不敢,贫僧不爱说话,到京城只为钻研佛法。”
“那有什么经书可以借我看一看吗?家母近来喜欢拜菩萨,可惜不大懂,乱拜一气的。我不要太高深的,又不是我念经,家母不大识字,你帮我挑一挑。”
“有是有的。”花姐向老和尚投去询问的一瞥。
老和尚放下木鱼,道:“官人要看,老衲那里尽有的。”又要安排小和尚照顾摊子,又要请祝缨去看。祝缨笑道:“不用啦,你们今天忙,老方丈还是正事要紧,叫他陪我就好。”
老和尚有点为难,最终点了一点头:“有劳悟空师侄啦。”
花姐合什,领祝缨去了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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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了自己的屋子,花姐就忙活上了,先让祝缨:“你到床上坐着去,天冷,别坐那光椅子啦。”又张罗着烧水,泡茶,给祝缨拿小点心。
祝缨坐在床沿上一前一后地晃着两只脚,笑着说:“不用忙啦,你过来坐,咱们来说说话。”
花姐道:“说到你嘴干呢!”
祝缨看她这间屋子干净整洁,家具并不多,被褥还算厚,也是新的,还有个小火盆,一应的生活家什倒是都有,也有桌椅、也放几本经书、木鱼、念珠、笔墨之类。又看有灯,有水缸等。
她说:“你现在就住这一间?”
花姐抬手把灯点上,又把门帘放下、门关上,说:“嗯,我就一个人,自个儿住,小些儿才好。别看它小,门一关,窗一扣,舒服呢。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早上还能多睡会儿。这里的和尚,起得还没有我在家时早。你怎么样?”
祝缨道:“放假了,我就出来转转。没跟他们说。”
花姐道:“难为你了。”
“这算什么?”
“你平日里就够辛苦的了,衙门里的事、家里的事都要你操心,还又添了一个我。”
“这算什么?你难道不是我姐姐?”
两人都咯咯地笑了起来,花姐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来,说:“喏。”
“这是什么?”
花姐道:“我闲着没事儿,又不要讲规矩,又不要管家务,还有针线没撂下。你在长身体,我就放大了量给你做了,试试合不合脚。”
祝缨打开一看,是一套鞋袜,还有花姐又给她缝了一条护腰,说:“到的那几天,也有腰酸腿软的,也有头疼肚子疼的,这个你带上,多少护着点儿,能舒服些。”
“哎……哎……”
花姐笑着,摸摸祝缨的头,说:“你越来越好啦!”
祝缨问道:“那你呢?有什么打算的?上回我还有差使,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与你细商量。现在得闲,咱们合计合计?你有什么主意哪怕不想说,好歹叫我知道怎么联络你。”
花姐道:“我?怎么也要等到开春,我不比你的,你能跑能跳的,我就差着些。打小虽不是什么大家娘子,也没干过太重的活儿,索性等天气好些再出去活动。再说了,你上回说,那府里那边……发、丧……害!到底日子短,我索性多等几天,叫他们使劲儿忘一忘——只怕他们现在就在忘了。”
祝缨低声道:“你……”
花姐道:“我没那么难过的。三郎啊,你是生下来就与父母在一起的,没经过我这样的事,你不知道,哪怕是父母子女,性情不合又不常相处,情份也没有他们书上说的那么重,那么的“有天性”。
你才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哭过,哭完了想想,前两年要不是巧了遇上你和干娘,我和娘两个只怕也没好结果,从遇到你之后,我的命就是白拣的。再往远了说,那一年那府里遭了难,没有王妈妈她们,我也早该死了,他们发了早就该发的丧,我有什么好计较的?
不如往前看!想想明天吃什么,想想开春了怎么做。”
祝缨问道:“你想好了吗?我觉得依旧在这里并不很好,金螺寺虽比有些寺里干净,一时落脚,到底不是久居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