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我这几十日里会起绵薄之力,助庄主好好调养。”
“多谢。”
华琼笙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庄主可记得自己何时开始体弱多病的?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病因?”
“是一百多年前。”孟扶渊颦眉沉声道,“百年前我生过一场大病,沉睡足足半年才醒,醒来后便是如此。”
华琼笙神色一凝,连忙追问,“那庄主还记得,是因何而沉睡的吗?”
孟扶渊一时无声,任由场面陷入沉寂,他双眸不知道聚焦在何处,似乎是在涸思干虑地回忆,半晌后他垂眸,缓缓说道:“不是我不愿说,而是我不知道。”
“这场大病,让我失去了部分记忆。关于一百多年前的事,我忘记了许多。”
孟扶渊这场病,在琼光谷养到了来年一月,身体是调养的差不多,但是正巧碰上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华琼笙知道孟扶渊体虚畏冷,不想一个多月的调理功亏一篑,照顾孟扶渊的身子,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走,因此直到二月中旬,一行人才从琼光谷出来,前往简州去取那件闻名天下第一绣的苏姑娘绣的嫁衣。
琼光谷外江湖里,关于无为山庄和琼光谷谷主的传言已经是天花乱坠,层出不穷,假能乱真。
孟扶渊倒是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苏卿琅的绣好的那套嫁衣别已经压在箱底落灰褪色,毕竟是无为山庄送琼光谷谷主的礼,即便出钱的人是天枢派汴掌门,这礼总要拿的出手才好,送件破嫁衣,实在是寒碜。
说起来,这是无为山庄出世以来,第三次回简州,也是他们第三次去竹林小筑小住,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朱漆铜环的大门和屋脊末端的鸱吻在风雨冲刷下坚挺依旧,翠蔓蒙络摇缀,篁竹深绿如洗。
孟扶渊率先去了书斋。
推开书斋门,然而却见一位白衣公子临案而坐,手中执书册,闻见声响,他抬头——
是一张陌生的面庞。
白衣公子淡淡道:“庄主回来了。”
声音也是陌生的,语气却是熟稔的,像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旧人重逢。
按理说,能自由出入竹林小筑的,只有汴清予和汴清予的人,可是会以如此语气同他说话的,只有汴清予。
孟扶渊定睛一看,对方的五官纵然说不上极其精致,但是称得上一句温文尔雅,清瘦秀气。薄唇,高鼻梁,双瞳微陷,可见骨相上乘,他的肤色相较于戴面具时似乎暗沉许多,但放在人群中依然白皙到出挑,孟扶渊的视线最后落到他的额头上,那个传言中有殷红胎记,或是可怖疤痕的地方——
光洁无暇,什么痕迹都没有。
孟扶渊不经心生疑惑,如此一张脸,为何要带面具?
蹙眉再去看汴清予下半张脸,孟扶渊将视线集中在下半张脸,努力和记忆中的模样进行比对——
是不一样的,虽然嘴唇和鼻尖的形状走向是相似的,但这相似也只有六分,并非全然吻合,孟扶渊立即就明白——
他带了人皮面具。
也是。
思及此,孟扶渊竟然生出些自嘲意味,他早该想到的,汴清予计划以无为山庄“副庄主”的身份前往琼光谷求医,本来就是为了将天枢派整个摘出去,再说现在江湖人都知道汴掌门戴面具,汴清予也顶一副面具去琼光谷,华琼笙说不定一眼就能看破谎言。
更何况,之后汴清予在他的计划中稍加变动,人皮面具就成为自己和汴掌门试探无为山庄的叛徒的关键一步,所以,他更不能戴原来的银白面具去,但是面具下有他想要掩盖的秘密,那最好的办法只能是人皮面具。
汴清予垂眸,微抬下颔,右手修长如葱白的四指顺着脸部的轮廓线,从耳际摸到下巴,在下巴上停留一瞬,收拢至掌心,看着自己的虚握的右手轻笑一下,“庄主不习惯我这张脸。”
他幽幽慨叹道:“不习惯也正常,毕竟我自己也不习惯。”
“但我生来样貌丑陋,这样才不会吓到琼光谷谷主。”
他面色淡然,话说的却真切,像是由衷之语肺腑之言,似乎他汴清予真的其貌不扬,只能靠面具,才能游走江湖。
可是孟扶渊明白,易容术就算再厉害,也是根据易容这原本的五官稍加改动,也就是说,倘若骨相丑陋,是无法易容成貌若潘安状,如若骨相精致,也很难通过易容术扮丑。孟扶渊今日有幸一见汴清予的人皮面具勾勒出的上乘骨相,听他这般说,更绝讽刺。
随后只见汴清予略微收敛笑容,询问道:“无为山庄‘副庄主’一事,你和随行的影卫都说明白了么?”
暂时不去想面具一事,孟扶渊颔,“自然。”
“好。”汴清予扬唇,似是心情愉悦,可那笑容却让人无端觉得疏远和冰冷,让人不由联想到伺机而动的竹叶青在吐蛇信子,美丽却危险,“我与苏卿琅姑娘约在明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相视一笑,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汴清予皮笑肉不笑,“我倒是要看看,谁会沉不住气?”
第98章
待取到嫁衣时,已是薄暮漫天。
孟扶渊和汴清予在摩肩擦踵,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缓穿行,随行之人唯有一个背布包袱的明二,包袱里是那件即将赠予琼光谷谷主的绣工绝佳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