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乡亲,被军兵哇儿叉叉撵了一趟,跑上山后,分散而去。几十个军兵,毕竟按不住哪处的事,杀了一灿,熄火收场。
李茂盛跑拢山上,在树林里看见了王铁匠和其他乡亲,他怕大家给他毛起1(因为是他鼓捣要在三岔路口休息),就恶人先告状,噼噼啪啪卷王匡:“龟儿子张端公,简直就像灾星娘2,守到3我们走了就求事没得言,他高矮要喊停到休息。这下安逸呗?整死众多人,我看他咋个儿给大家交代。还有曹兴,说啥子进山就安全了,结果如何咹?如何吧?我早就说过这条路走不得,偏偏不信,王铁匠,你说是不?”
“你桑时个4说过这条路走不得哦?”
王铁匠看到曹兴受伤了,张端公遇害了,心头本身就打得燃火,一听李茂盛为了转移视线,乱冒皮皮5,便火冒三丈:“你硬是未来先知呐。”
李茂盛的本意是想抖脱责任,要王铁匠配合他唱个双簧,哪晓得王铁匠不但离虚火色(不顺从),还当到浪多人抵他相眼6,李茂盛眉毛一纵,便给王铁匠吵起嘴来。
陈歪嘴儿看到了,瓜眉瓜眼跳起出,帮狗子打和声:“爪子哦?爪子哦7?要打嗦?我都还得这儿间立起得。颤花儿,打狗也不看主人家,黄扯扯8的……”
“呸!你说啥子咹?”李茂盛嗖儿声把手板提起来,在陈歪嘴儿面前晃了一下,“我叫浮起来给你几耳矢了!硬是宝得有盐有味。”
“唉,你咋倒转来打我呢?幺爸儿,我是维护你得嘛。”
“锤子大爷喊你维护我,爬求开!”
“幺爸儿,嫑他两块一样的。”李绍清与陈歪嘴儿毕竟是郎舅弟兄,他赶紧出来把李茂盛呼到,“他不会说话,你会听话……”
-------------------
1毛起:批评。2硬像灾星娘:就像灾星一样。3守到:明明。4桑时个:啥时候?5冒皮皮:指责别人。6抵相眼:当面揭穿。7爪子:做啥子,但语气刚硬。8黄扯扯:不懂事。
陈歪嘴儿还想抖宝,李绍清恨到把他拉走了。但陈歪嘴儿心头不服气,里路走里路啷:“是活宝气喔。你看吧,我是活的噻,我肚皮众么饱1,嘴头还在出气哩。”
李茂盛常性都把王铁匠喊得干2,可这向子3不灵了,而且,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叫陈歪嘴儿当到浪多人,把脸他扫俗。陈歪嘴儿走开了,他又回过头来,啷王铁匠说:
“你硬长太了4,敢给我两块抵到干。明明我燕勾儿就给你说过这条路走不得嘛……”
“李大爷,我们昨勾儿5才拿得军兵逼慌的,你却在燕勾儿6就说这条路走不得,还当真神呐。”
“亲口对你说的嘛,耍不认账嚯……”
“好好好,燕勾儿燕勾儿。”王铁匠终于让了李茂盛。“守到张端公就遭了,你还张怪李怪,火上浇油。神头儿。”
还好,王铁匠最后那句说得小声,而且是把脑壳车开说的,李茂盛没有听见。不然,他肯定要气得蹀脚慌。但是李茂盛已经晓得张端公毛了7,而且还是他把人家害了的,才贵兮8夹到四个牙,悄悄咪咪退到了一边去。
-------------------
1众么饱:这么饱。2喊得干:也可说捏得叫、叫得到乎,不管说什么,别人都会听从。3这向子:这段时间。4太:大。5昨勾儿:昨天。6燕勾儿:前天。7毛了:死了。8贵兮:立即。
b:普通
乡亲们停下休息,马马儿也想打点水喝。
可李茂盛与大舌头儿,恰巧坐在前面。他不敢走他们面前过,便绕着圈子往河边上走去。他没走多远,乍见旁边有条羊肠小道,小道上还有新鲜脚印。他想:既然有新鲜脚印,前面半山腰上肯定有人。于是,他改变主意,顺着羊肠小道,讨要吃的去了。
马马儿下了一个小坡,上了一道高坎,眼前果然是几户人家。马马儿上前敲门,没人应答,他就走到后院断墙边去。断墙旁边拴着两匹黑马,马槽侧边有个布袋,布袋里面装着胡豆。看样子,足有十好几斤。不过,马马儿并不知道,这胡豆是喂马的。房屋有个后窗,他估计里面应该有人,就走到窗前,望起头来,可怜兮兮说道:“大老爷,行行好吧,把你的胡豆给我一把吧。”屋内没人回应,马马儿再次喊道,“大老爷,行行好吧。我许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把你的胡豆给我一把吧……”马马儿连喊几遍,还是没人应答。他便把旁边堆放的茅草捆子,搬一捆来垫起,巴住窗台,往里面一看,原来屋里没人,只挂着几把明晃晃的大刀。看见大刀,马马儿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他一趟跑出丈余,躲在大树后面藏了起来。马马儿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他一想起大刀,那厌恨之火就油然而生。那么多乡亲,不正是死在这些大刀之下吗?马马儿藏了一阵,不见动静,脑壳里面便产生了想法:
“这里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呢?怎么没人……那些大刀……大刀是杀人的呀。杀人……杀人……杀人的人应该不是好人!既然不是好人,那这些胡豆……我还迟疑什么……”
马马儿从来不拿别人的东西,但这一次,他一点也没犹豫(一来是肚子饿得难受,二来是他深信那些使用大刀的人,不是好人),就轻手轻脚,走到马槽旁边,左右觑了一下,便把半袋胡豆提起,一趟跑到房后山上的林子里去了。
再说呆在三岔路口休息的乡亲们,有鼻子尖的,早闻到了甑子脚下焦糊焦糊的气味。曹兴也闻到了,他耸耸鼻子说:“多半是里面的人煮早饭,把甄脚烧焦了。”
刘裁缝说:“既然有人煮早饭,那就说明山里面没有军兵骚扰。”
曹兴也赞成刘裁缝的看法,可他将将点了点头,忽然听见岔道那边,传来了叮叮咚咚的脚步声。
“听到没有?是跑步声。还不止一两个人哩。”虽然没有看见人影,但曹兴已经意识到,不对。于是,他慌忙说道,“说不定……不行……我们走……”
“不对!”邱茶壶也察觉到了,“赶紧走!”
乡亲们很快站起身来,果然看见岔道那边,几十个军兵提着长枪,飞一般地冲了过来。
曹兴哪里知道,里面的几户人家,早被军兵杀害。他们的房屋,已成了军需物资临时仓库。驻扎这里的军兵,不光守护、转运军需物资,还负责设卡检查,禁止行人通过。近因正县出事,大部分军兵抽调走了,只留六七十人在此看守。军兵忤辣,手段极端,只要有人经过路口,就会遭抢遭毙。
今天天还没亮,又有三十来个军兵护送物资到陈州去了。曹兴他们在路上看见的死尸,正是运送物资的军兵杀害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