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
还是梅林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便将他强行拉回现实。她近乎冷酷地、一字一句地说了下去：“这段时间对你、甚至对至少十个人的命运，都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
李清麟猛地抬起头，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瞬间袭来。梅林盯住他的双眼，缓缓道：“我说的那十个人，就是接下来十九年里，接连死在你手下的十名受害者。”
白崇简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能有幸被总统先生亲自召见。
Z联邦总统华庭，今年六十有三，是个气质儒雅、长相秀气的“中年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已年过花甲，白崇简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你就是小白警官吧？请坐。”华庭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儒雅随和，一点儿上位者的架子都没有。白崇简有些拘谨地向他敬了一礼，然后更加拘谨地坐下，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总统办公桌上的两张全家福上——一张是总统和妻女一家三口的合影，另一张则似乎有些年头了：看背景，赫然是广阔大漠、黄沙万里，至少年轻三十岁的总统和另一个同样清秀的中年男人哥儿俩好似的勾肩搭背，两人都是满面笑容。
“小白警官对我这张全家福感兴趣？”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照片，华庭倒丝毫不以为忤，笑呵呵道。白崇简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否认：“总统先生，我……没有，我只是有些紧张。”
“呵呵呵，紧张什么？你都已经做了十年的国安局特工，我却只在这个位子上呆了一年，算是菜鸟新人呢。”华庭相当和蔼地安慰他：“放轻松，我们只是随便谈谈嘛。”
“是。”白崇简低头道。
“就说这张照片吧，哈哈，那时我才三十岁。”华庭脸上露出些许怀念神色：“这是我爸，那时候他还没有我现在这么老，哈哈哈。”
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加上个“呵呵呵”或“哈哈哈”，似乎是要缓解尴尬似的。白崇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前几天的话痨和情绪失控再次离他而去，如今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嘴葫芦：“是在天山？”
“哦，你也去过那儿？”华庭微微睁大双眼，感兴趣道。白崇简点了点头：“去旅过游，是个好地方，安静。”
“是啊，地广人稀，安静又美丽的好地方。”华庭叹了口气，视线也落在那张合影上：“少数民族姑娘很漂亮，很热情，也很多情。”
白崇简皱了皱眉，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说完我的家事，小白警官，我听你们靳局长说，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是吗？”
“是。”
“你父母呢，他们怎么了？”
白崇简没什么触动地老老实实答道：“都死了。”
“抱歉，请节哀。”华庭面带歉意：“他们是怎么死的？”
“……”
明明是一国元，怎么说话如此不着调？有这么上来就问的吗？
白崇简自问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此时多少也有些动怒。然而毕竟对方乃是绝对惹不起的大人物，因此他只能强压怒火道：“回总统先生的话，我不知道。”
“小白警官，”华庭笑眯眯道：“别瞒了，就是我安排你去协助小季老师的，明白了吗？”
什么？！
这一瞬间，白崇简忽然就想通了前因后果。他猛然睁大双眼：“您早就知道——”
“父母一辈的事情，罪不及子孙，所以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华庭微笑道：“李清麟你见过吧，对他观感如何？”
“……”白崇简犹豫了大约半分钟，才很是谨慎地开了口：“他没有越狱，是有人设计了车祸。车祸生之后，他还救了同车上的公职人员，也救了我……我想，我认为他良心未泯，有改造的余地……”
“不要紧张，我没有问你是不是协助他越狱，这件事你们靳局已经查清了，跟你无关。”华庭笑道：“这里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没有监控或者别的窃听设备，你尽可以畅所欲言。而我，也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这次，白崇简终于吐露了心声——这一句话说出来，他仿佛整个人都卸下了重担似的轻松畅快：“他是杀了人，但本质上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加……更加善良，正直，嫉恶如仇。”
华庭静静地等着他说完，才道：“那么，如果有朝一日李清麟被判了死刑，你会觉得法律是错的吗？”
“不会。”白崇简答得很干脆：“法律不负责伸张正义，只负责维持底线和秩序。从这一点上看，李清麟是罚当其罪。”
“大多数人都是像你这么想的？”
“回总统，我不清楚，也没有特别关注过民间的议论。”
“小白啊，”华庭起身走到他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是个好孩子，很好的年轻人。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因为你们绝对忠诚，立场从来不会轻易动摇。”
白崇简听不懂他这打机锋似的云山雾罩，只能默然做哑巴之状。华庭又道：“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法院留了李清麟一命，你会觉得不能接受吗？”
白崇简先是皱了皱眉，才迟疑着道：“理论上，这绝不可能生。”难道是精神鉴定上有文章可做……难道，总统就是那个想“刀下留人”的高层大佬？
“如果有一天，死刑废除了呢？”
白崇简倏然瞪大双眼！
“你不妨说得详细些。”
过了好一会儿，李清麟才梦游似的有了回应。梅林不再看他，转而面向电脑屏幕开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2514年11月，F市精神卫生中心多了一份无名无姓的脑部核磁共振检测报告，虽然很快就被销毁，但还是被我翻了出来。想看吗？”
“让我康康！”沈重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了过去，一边细细品阅一边大声读了出来：“……大脑脑岛和腹内侧前额叶的活跃程度呈负相关，腹侧纹状体激活状态异常，前额叶与纹状体连接薄弱……这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被检测之人共情能力缺失，当正常人能从他人的受苦、受难中对疼痛感同身受时，他却反而能感到愉悦和快乐；做出极端负面决策时，对后果的预测能力低下。”梅林开始嗦奶茶：“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