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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小说>何欢+番外>第40页

一年多的劳动生涯,他皮肤粗粝,下颚线条更趋硬朗。有时对镜刮胡子,他会打量镜中的陌生人好一会,而后嘲弄一笑。以前略清瘦的体格也壮硕了很多,平躺在九十公分宽的小chuáng上,几乎霸占了全部chuáng榻。&ldo;姜哥,还没睡呢?&rdo;上铺的凌万qiáng问。他单臂作枕,微阖双目低低应了一声。凌万qiáng见他没有聊天的兴致,翻了个身,不敢再问。姜尚尧睁开眼,定定地凝视前方许久,从枕头下摸索出一封信来。就着打火机的微光,他又细细地读了一遍,虽然每一个字早已记进心里,可再次默念,仍止不住心底澎湃的悲伤和急yu知道真相的渴望。写信的人极力模仿着雁岚稚气圆润的笔迹,但是撇捺间依旧有些不经意地露出了凌厉笔力的马脚。这不是雁岚写的,可是写信的人确实用的是雁岚的口吻。她喊他&ldo;哥&rdo;,向他解释为什么迟迟没有来信,向他讲述复读的辛苦、照顾母亲的疲惫,以及考上原州师范时初到陌生之地的彷徨,还有压榨一切时间四处打工的压力。然后,她说,她很想他。看第一遍时,他几乎信以为真。可是早于一年多前初进冶家山监狱时,他已经疑窦暗生。母亲故作轻松下潜藏的忧虑、杳无音信的雁岚,他隐隐瞭解,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他困居一隅,与自由相隔千峰万壑,只能任不得纾解的痛楚无休止地灼烧肺腑。过了一个多月,姜尚尧接到第二封信时,脸上闪过一丝被愚弄的恼怒,他顺手把信塞进枕下。到了年底,来信接二连三,对方像是攒了无数的话,这令姜尚尧很是困惑。元旦前,他将枕下的信取出来,已是厚厚一叠。他找到最近的那一封,拆开来看,果不其然,对方以雁岚的口吻,以寒假打工为借口,吞吞吐吐地解释说过年无法来探望。这和他妈妈的解释何其相像,他甚至怀疑两人事先已经沟通、不,是串通一气了,或者这些信出自他妈授意也不一定。姜尚尧不由为之失笑,未笑完嘴角浮起一丝苦涩。这样处心积虑地欺瞒着,为了什么不言而喻。他把脸埋进掌心,近乎于自nuè地体会自己的心缓慢地收缩抽搐,眼里却gān涸,流不出一滴泪。一晃又是年尾,监狱里筹备的除夕晚会到了最后的准备阶段。劳作了一年,12舍里大部分人趁着难得的休息,或是参加节目的排练,或是围观凑热闹,室内空空,几乎都下了大cao场。姜尚尧半躺在chuáng上,听着cao场里传来的歌声,耳畔隐约浮起一串熟悉的吉他音符,思乡之qg更加渴切。一只胳膊从上铺伸下,递来一只烟,姜尚尧接过点燃。&ldo;平常gān活回来累极了倒头就睡,反而什么也不用想,闲下来了想得还多了。&rdo;上铺的凌万qiáng啐了一口,&ldo;人他妈就是贱。&rdo;&ldo;你不是有一手魔术绝活?怎么不下去报名表演个节目?&rdo;&ldo;大过年的,哪有心qg娱乐别人?&rdo;姜尚尧知道老凌是又想他闺女了。凌万qiáng年纪不大,不过三十出头,可是长相显老,每回剃头都是一脑袋白茬。他比姜尚尧早进来,判的也是七年。他人不油滑但很jg明,姜尚尧初来12舍时,不少凑近乎的,唯有他和王老头冷眼看着,过了半年多时间才混熟。熟悉之后有一回聊起各自入狱的始末,凌万qiáng的老谋深算令姜尚尧暗自惊叹之余又若有所思。凌万qiáng当年还是个国有矿山的财务科长,在外人眼里,二十七八岁的股级gān部,有妻有女,算是家庭美满了。当初他也是这样认为,直到他发现老婆给他戴了绿帽子。他压着火没发,照样和老婆的jian夫、矿山的矿长称兄道弟。终于有一天,两人大醉出酒店,凌万qiáng倒车时没注意,将车后的矿长撞上围墙,并且碾成一块rou饼。说完这段故事时,凌万qiáng抿抿嘴,意味深长地笑着,似乎相当满意自己的表现。而姜尚尧则一脸冷肃,目驻着凌万qiáng想到了其他。这其实是一座学校。起了杀心但隐忍不发的凌万qiáng;见识广博天南地北都能聊、又惯会打哈哈的王老头;自诩为盗帅的刘大磊;谈起庄稼活木工活顿时眉飞色舞的杜老撇……姜尚尧默默地观察着身边所有人,他们似乎都有自己的故事。&ldo;闺女多大了?&rdo;他问上铺的凌万qiáng。&ldo;我进来时三岁,都过去三年多了。&rdo;凌万qiáng的话音里有些落寞,有些悔意,&ldo;一眨眼快读小学了,当爹的没出过半分力气。&rdo;&ldo;快了,再熬两年。&rdo;姜尚尧安慰。&ldo;看开年了有没有机会减刑吧。我妈说过几天带丫头来看我,我拦着叫她别来。看见我在这种地方,她将来去了学校也抬不起头。我妈也可怜,带大了儿子带孙女,就没喘过一口舒服气。&rdo;凌万qiáng自言自语。一番话勾起姜尚尧满腹孺慕之qg。这两年来,他妈不辞风雨,每个月探视期她必定早早地在监狱门口守候着,满头青丝已换成满鬓的白发。而开朗达观的姥姥,每回电话里必定是掩饰着思念与悲伤,总告诉他她养得花有多肥壮,做了多少他爱吃的栲栳栳,象是在暗示他坐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的手掌无意识地抚上厚厚的那叠信,随即感觉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重重地弹开。他注视那堆信良久,信封上是与雁岚极其相似的圆润端正的字迹,姜尚尧三个字分外用力,不知写信的那个人当时心中想的是什么。但无论是何人,能将这种幼稚的行为坚持这么久,他相信是无恶意的。他想,或者这个人和他姥姥一样,只是用一种另类的方式告诉他:活下去。活下去。一张张脸从眼前闪过,像放幻灯片,惊恐的、绝望的、信赖的、傲慢的、讥讽的、孤桀的、居心叵测的……姜尚尧静坐如钟,一一和他们对视。相信我,这只是个开始。他拾起最上面一封,打开来看见第一行那一声&ldo;哥&rdo;,立刻心cháo急涌,宛似又看见雁岚的盈盈笑靥。他定定神,一路看下去,然后小心装好,又拾起第二封。信自然是庆娣写的。开始只是想起雁岚那句&ldo;让他有点盼头&rdo;,为了让他安心。再之后,写信慢慢取代日记,成为她每天记录心qg的方式。她写重要的大事,比如学校学生会的选举,迎新晚会表演的各种节目;也写生活琐事,在网吧通宵赶稿不小心睡着,或是宿舍的姑娘们馋荤了,用电饭锅焖了一锅红烧rou,香味把舍管阿姨吸引而至,结果虚惊一场的笑话。上天总是公平的,她拙于言辞,利在文字。当看到信上她说:&ldo;等某一年,岁月把我风gān成一具尚能呼吸的人rougān时,我会用皱皮的手抚慰gān瘪的肚皮,咂巴咂巴无牙的嘴,回味多年前那一碗红烧rou的滋味。&rdo;姜尚尧不禁微笑。再看她写:&ldo;网管狂敲桌子,我懵懵然抬头,再迷迷糊糊地出门。天光微熹,门前的银杏枝桠初绽新绿,本是极美好的。可你想象一下,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刚把眼屎抹gān净,突然摸摸口袋,尖叫一声&lso;我的钱包不见了!&rso;&rdo;他又蓦然担心。也可能狱中日子太过孤寂,也可能他太过怀念以往常态的生活,也可能他太过渴望了解外界的一切,他把写信的人视作雁岚,不自觉地追随信中透露的qg绪,时而为之鼓舞时而为之焦急。虽则他万分清楚,写信的人从来不谈自己的家人和过去的种种回忆,而且她比雁岚少了些女xg化的温婉细腻,多了很多鲜活的朝气。渐渐的,姜尚尧开始期待每半个月监狱里发信的日子。负责收发信的管教gān部因为有检阅信函的权责,所以常打趣他&ldo;等女朋友的信等着急了吧。再等两天,还没到日子。&rdo;工余时,累得全身无力,捧一大钵面条呼噜噜吃完后,他抽口烟,回想景程那晚的所有细节,琢磨是否有疏漏。想到qg绪波动难忍,就会找个无人的角落,掏出最近的来信再细看一番,愉悦地收好。时日久了,狱友大多知道他有个正读书的女友,羡慕嫉妒之外又无比好奇。一身小巧功夫无出其右的刘大磊早惦记着,寻了几次机会终于得手。那天刘大磊得手后洋洋得意地大声朗诵:&ldo;饭堂前的杜鹃又开了,记得姥姥曾说过她的五宝珠分枝了要送我一盆。不是因为姥姥,我也不会注意学校饭堂前这一排花。开得大蓬大蓬的、喧闹张扬的红色。可我明明查过它的花语,杜鹃的意思是节制的爱,但是又有传说&lso;杜鹃啼血、子归哀鸣&rso;,是呼唤爱人回来。难道她知晓未必有未来、未必可以以爱得爱,所以,她只得寻个不起眼的地方,不顾所有地宣泄它满溢的无可遏止的qg感?一年又一年,我数数,它开了三年了。再有三年,你也会回来了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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