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的,江停。”踟躇片刻后他终于还是说,“刑侦人员经常过度思考,这是普遍现象,但实际上犯罪者不会那么刻意的针对办案警察进行心理诱导,否则这种犯罪也太高级”
江停说“不,你不明白。”
他也没有再解释严峫不明白的是什么,只望着空气中细微的浮尘,眼珠黑白分明,目光寒浸浸地,突然道
“光凭长相的话,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步薇不太可能几百倍地越李雨欣。除非两名女生在长相之外还有些其他区别特质,上衣所沾染的鸡血和鹰血也似乎在表达这方面的意象。”
严峫皱起眉头。
“但是,”江停喃喃道,“是什么区别特质呢”
清晨,山林。
四面八方传来鸟叫和断断续续的蝉鸣,第一缕晨光透过密密的树冠,映在少女工笔画一般精致秀美的眼睫上,让那乌羽颤动片刻,终于挣扎着缓缓睁开了。
“申晓奇”
步薇嘴唇一动,因为缺水而干裂的嘴角就渗出了血迹,但她顾不上疼,踉跄着从树下爬了起来“申晓奇”
不远处,申晓奇蜷缩在落叶堆成的草垛里,右臂血肉模糊且角度诡异,明显已经折断了,仅被两根树枝勉强绑着,满脸烧得通红,额头温度滚烫。
“醒醒,醒醒”步薇无力地摇晃他,尽管自己也手足无力虚弱至极。好半天后申晓奇才从半昏迷中迷迷糊糊醒来,咳了几声,勉强睁开眼睛“步薇”
少女头上沾着无数草叶,白皙的脸和手上被树枝划出了数道血痕,因为缺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梦见我死了”申晓奇嘶哑道,双眼无神地望向头顶尽管在山林深处,被无数参天古树覆盖的头顶,纵横交错的枝杈和气生根让他们根本看不到任何一线天空“我梦见我把你也害死了,要不是为了救我要不是你拼命保护我”
步薇喘息道“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瘦弱的少女咬牙使力,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竟然硬生生把身高体重都远远大于自己的申晓奇扶了起来,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我们一定能活,我们一定能走出去,一定”
早晨八点。
万里无垠的原始山林,就像是天地间黑洞洞的巨口,很快吞没了他们蚂蚁般渺小的背影。
江阳县人民医院,住院部电梯打开,严峫一马当先穿过走廊,边往前走边摸出手机,向病房外脸色难看的看守所所长一晃,屏幕上清清楚楚拍着省委刘厅的亲笔批条。
严峫向病房玻璃窗内的李雨欣一指“可以进去了吧”
“哈,还是你们市局霸道啊”所长从鼻腔里重重地哼了声“我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今天才算是见识到了,原来这就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严峫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们整个支队已经连轴转三十个小时了,您的犯人不交代,今晚八点零九分才真的要死人呢。”说着也不多啰嗦,抬脚就进了病房。
江停戴着墨镜和棒球帽,低调地跟在严峫身后,冷不防所长“哎哎”唤了起来“怎么回事,批条上不是说只让副支队一人进去吗你你你,你这又是”
严峫把江停手臂一拉,冲着所长“你你你什么呀,这位是我们特地从公大请来的刑侦专家,出场费一小时三千,耽误了他的时间是我出钱还是你出钱”
“”所长立马怂了,撇过半边脸嘀咕道“就你们建宁市局有钱,呸。”
李雨欣头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包了层厚厚的绷带,边缘还能清楚地看到血迹,反衬出她的脸格外苍白。
大概是被那疯劲儿吓得心有余悸,看守所民警把她两只手都铐在了病床边缘的铁架上,床头的锋利物品也都收走了,连根圆珠笔都没留下,只剩个光秃秃的台面,跟她全无生气的脸相得益彰,不由令人心生唏嘘。
严峫示意查房护士出去,直到屋里只剩他们三个,才把门咔哒一关“李雨欣。”
少女目光涣散,直勾勾望着空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警察都跟电视上演的那么没用,只有被开除了才能破案啊”
“”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严峫拽了张椅子让江停坐下,然后自己也在相邻的空病床边一坐,大腿翘二腿,说“真实案例,可能跟你的案子有些相似之处。几年前有个富商和他的司机一起被绑架,绑匪杀了没用的司机,但为了完全控制住富商,胁迫他拿凶器砍下了司机的头,然后把富商放了让他回家去拿钱。绑匪以为成了协同杀人犯的富商不会有胆量报警,但出乎他们的意料,富商出去后就立刻自了。你猜这个案子最后是怎么判的”
李雨欣的嘴还是紧闭着,但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轻易看见,她的表情产生了微妙而复杂的,堪称是恐惧的变化。
“富商无罪,出于人道主义向受害者家属赔了笔钱。知道为什么这么判吗”
“”
少女的牙关还是紧紧咬着,但严峫不以为意。
“警方查案,除了口供之外,还需要完整的证据链。一起凶杀案必须有动机、物证、书证、勘验、鉴定等等完整的环节,从逻辑上环环相扣且无法推翻,才能被检察院采信。在富商司机被杀的案子中,法医能清晰鉴定出尸体脖颈断口上有很多犹豫伤,不符合一般凶手的手法特征,侧面证明富商确实被胁迫;且断颈气管不显痉挛,伤口没有生活反映,说明被砍头时被害人已经是尸体了。我是当时承办此案的刑警之一,我们为了这个案子的取证奋战了几个月,运用了你想象不到的各种刑侦手段,最后才把无辜者从被告席上救了下来。”
严峫向前倾身,因为熬夜而沙哑的嗓音低沉有力“我们能救他,也一样能救你。不管你做过什么,在犯罪现场,只要是生过的事情就必然会留下痕证,而我们警方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些痕证完全还原事时的每个细节,让有罪的人受到惩罚,让蒙冤的人沉冤得雪。”
他顿了顿,问“你想沉冤得雪么”
不知过了多久,李雨欣眼珠一动,犹如僵硬的机械娃娃突然被注入一丝生气,咯吱咯吱地扭过头来。
“有罪的人”她轻轻道。
“你为什么会想偷东西”严峫盯着她木然的眼睛问。
“我不知道,”李雨欣声音小小地,“我不知道,我没法控制”